2018年2月12日上午,悲讯自网上传来,罗豪才教授与世长辞。
仅剩三天,就是旧历年三十了,罗老师竟不能与我们在新的一年里再相遇。遥望京华,不禁泫然。
时光倒流至1986年夏,我赴京参加由北大法律系开办,罗老师主持的美国法讲习班。
因邮信报名为期已晚,只好由本人提前到北大填写报名表。
在人头攒动的北京站,装束土气的我,好不容易找到公用电话,拨通了北大法律系,用竭力压倒周边熙攘的音调,告知我将即刻从该处出发赶往北大。
那端的接听者,则是我唯一知晓但未曾谋面的联系人罗老师。
那时侯,乘出租车还属少数人的奢侈。待我转换公交再穿插步行几经辗转,终于踏入象征学术圣地的雷火电竞官网在线,中午时分早过。
彼时尚是不知手机为何物的年份,通讯联络已中断了几个小时,一时拿不准罗老师是否还在办公室。
而且,又正逢暑假期间,碰见所有的房门一律紧锁也指不定,我暗自猜想。
怀着侥幸心理,我还是踏进了法律系那斑驳陈旧,业已空空的小楼去碰运气。
按房间号走近一看,门正半开,有位老师正在桌前踱步,显然是有点着急了。
一问果然是罗老师,只见他身型高大鬓发斑白,书卷气浸透举手投足。对我的迟到,他未现一丝不耐。而且,善解人意地请我坐下并攀谈片刻,才拿出表格等侯我填完。
当时的我,竟也没想到邀请罗老师吃个便饭,来匆匆离也匆匆,任由因我的事挨饿的罗老师伙食自理。
接下来,月余的时光令人终生难忘,皆因是在富涵民主传统和文化“氧量”的未名湖畔渡过。
那时节,与当今的楼高门阔靓车穿梭不同,燕园里还几乎一应的建筑古旧、设施简朴。
行走其间,更似置身于历史的游廊,周边弥漫着厚重的沧桑感,诱人流连与遐想。
与此种氛围浑然一体,工作或在读其中的人们,也显然十分习惯于饱读深思、勤勉做事的日常生活。罗老师就是较典型的一位。
讲习班期间,开幕和闭幕之际,他坐主席台并讲话。课上,经常来陪同且协助外教。课外的勤杂之事,需要时他也耐心地参与办理。
本系的年轻教员,不时“大罗、大罗”的唤他,语气亲昵而随意。各地的学员也发现,不觉间罗老师就从高不可攀的学术大咖,变成了这暂时集体中熟悉亲切的一员。
自那次以后,再见到罗老师时,我就不那么“打怵”了。逢会上听他谈学术,讲课中传播他的“平衡论”,愈发深受他思想的影响。
终于有一次,我斗胆向罗老师提出,可否共写一篇将行政法的“平衡论”,具体化到行政权与行政相对人权利之间关系方面的论文。
罗老师不但欣然应允,写作期间从思路结构到内容,多次给予十分具体的建议和意见。成稿后,他还亲自动笔,加进了许多画龙点睛的表述。
论文后来在《中国法学》发表。又见罗老师时,不待我道谢,他先对我说:“你的文字逻辑比较紧凑,本想在中间插些语句,这样更显得链接严密,但尝试一下不太容易,只好整段落的添加了”。名师如此谦逊平和,令我很是感动。
大约95年夏季,担任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、致公党主席的罗老师曾来长春。
在杨柳掩映的南湖宾馆,罗老师请吉大法学院的张文显老师、郑成良老师及我等几位熟人叙谈并聚餐。
随后,他提出要看看刚建好的吉大南区及法学院。张老师与郑老师即刻欲联系吉大校方迎接,但被罗老师挡下了。
他说,自己主要是来省法院出差的,又正值学校放署假,就不麻烦更多人了。
因时任吉大副校长的张老师有公务赶,下午时分,就由后来的最高院行政庭长赵大光先生、正担当法学院院长的郑老师,还有我等四、五个人陪同罗老师前往吉大。
这可能是吉大史上规格最不“对等”的对外接待吧,身为参政党领袖、最高院副院长、学术大家的罗老师,便装简从低调,悄然地来又悄然地去。
记得罗老师在参观法学院,走过悬挂《法制与社会发展》杂志社牌子的门口,还笑着指出“这是崔卓兰的办公室”,这种小事他竟然记得,实让人诧异。
也许谈话太过愉快,场合太过松驰,让我们有了一个十分遗憾的疏忽。那就是,忘记了与罗老师一起在学院留个影,竟没有给吉大法学院院史资料留下极其珍贵的一页。
罗老师出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以后,尽管与我们的相隔已属红墙内外,但其源源不断的著述告诉我们,他依然孜孜不倦的丰富完善着“平衡论”,探索倡导着“软法治理”,片刻未停地关注并引领新中国行政法治建设的发展。
2013年秋,在古老秀丽的羊城,郁郁葱葱的白云山脚下,广州外语外贸大学副校长石佑启老师,召集几位在穗的行政法学者与罗老师相见。
罗老师已是满头霜雪,但仍目光明亮有神,平易近人依旧。他关切并询问每个人的情况,还兴致勃勃地谈到了“软法”的理论与实践。
此后又年余,在一批行政法学者的推动和组织下,中国行为法学会软法研究会在北大正式成立。
参会人注意到,罗老师在致辞后,始终端坐头排,仔细地倾听着每位发言人的发言。
2015年夏,中国行政法学会成立三十年的庆典,在蓉城成都隆重举行。罗豪才老师、应松年老师两位令人敬仰的法学大家双双登台,当之无愧的被授予中国行政法学研究的终身贡献奖。
在感言中,他们则不约而同的谈到,希望今后能更加强对年轻一代行政法学人的培养。
三十年多年前,中国行政法学研究的队伍,也不过几十个人,几十只笔。而到如今,已是翘楚如云才俊似雨。
叹苍天不遂人愿,罗老师如今驾鹤西去。回首往事历历,勾起我们的无尽思念。大师灵魂永存,将与青山绿水同在。
敬爱的罗老师,让我们目送您远去,愿您在天国安康。
2018年2月20日